春归大地,万物复苏,正是赏花的好时节。年年岁岁花开放,穿越历史的长河,这些五颜六色、争奇斗艳的花朵,被不同时代的画家以笔墨定格,成就了一幅幅饱含诗意与生机的佳作,让我们在今天得以穿越时空,品赏画中的“花花世界”,感受其独特的艺术韵味与文化内涵。
状如玉蝶的玉兰,是早春时节一道亮丽的风景线。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收藏着明代文徵明的一幅《白玉兰图》,画面中,玉兰花枝条蜿蜒刚劲,花瓣洁白娇美,传递着一种宁静、清新的气息。画家运笔细腻,通过淡墨的层次变化和稀释墨色的技巧,巧妙地表现了花瓣的质感和光泽,营造出一种朦胧而又透明的视觉效果;在用色上选择克制,主要使用淡墨和少量的淡绿、淡红点缀花瓣和花蕾,这种色彩的运用,反映了一种不求艳丽堂皇、追求含蓄内敛之美的文人画风。
作为明代著名画家、书法家、文学家,文徵明诗、文、书、画无一不精,文化艺术造诣极为全面。在诗文上,他与祝允明、唐寅、徐祯卿并称“吴中四才子”;在画史上,他与沈周、唐寅、仇英合称“吴门四家”。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白玉兰被视为吉祥和纯洁的象征。玉兰颇受明清时期文人的欢迎,尤其在明代万历年间,玉兰被大量种植。文徵明也十分喜爱玉兰,他在诗中写道:“绰约新妆玉有辉,素娥千队雪成围。”形容新开的玉兰花仿佛绰约多姿的美人刚刚妆点过雪白的面容,焕发着美玉一般的辉光;远看时,满树的花朵仿佛无数仙女,聚集起来像雪花一样轻盈起舞,美不胜收。在这首名为《玉兰》的诗中,他还借《庄子》中“姑射仙子”的典故,进一步强调玉兰花的超凡脱俗与飘逸仙姿。在文徵明笔下,白玉兰不只是花,还是一种理想的化身,是其内心世界的反映。
“日日春光斗日光,山城斜路杏花香。”李商隐的这句诗,让人遐想山城斜路上杏花盛开的美景。宋代赵昌的《杏花图》,同样栩栩如生地描绘了杏花的美丽与娇俏。该画仅画杏花一枝,却给人以繁花盛开、春意盎然的感觉。《杏花图》绢本设色,长25.2厘米、宽27.3厘米,现收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画家在勾线时极为精细,以淡墨细勾花形,极尽正反俯仰透视转折之妙。花瓣主要以白粉染成,只在花苞部分加染胭脂,花萼则以胭脂点染,色泽浓郁,两相衬托,更添一份妩媚。作品设色明润匀薄,特工敷彩,色若堆起,令画面效果得“花则含烟带雨、笑脸迎风”之诗意。细腻的笔触和丰富的色彩,使画面充满了层次感、立体感。
《杏花图》采用了宋代画家流行的折枝画法,这种构图方式使得画面更加集中和突出,主题鲜明。画面中的老干皴擦明显带有写意的韵味,而嫩枝则略近没骨笔法。多种风格迥异的笔法表现在同一幅画中,展现了画家深厚的艺术功底和独特的创作风格。细赏此画,但见杏花粉白含俏、堆霜集雪,花瓣轻盈而透亮,仿佛还带着清晨的露珠,每一朵花都开得那么饱满、那么热烈,向世人充分展示着它们的生机与活力。杏花虽小,却用自己的美丽和芬芳,为这个世界增添了一份色彩和温馨。
杏花谢后桃花开,正如宋代陆游诗云:“桃花烂漫杏花稀,春色撩人不忍违。”说到桃花,很多人会想到明代画家唐寅的那首《桃花庵歌》。这首诗是其晚年隐居苏州桃花坞时所作,语言质朴却意境深远。诗中关于“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的描绘,展现了桃花庵的美丽与宁静,也抒发了作者淡泊名利、追求自由的人生理想。而“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的洒脱,“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的决绝,更是将唐寅对权贵的不屑与对自由生活的珍视表现得淋漓尽致。
唐寅的一生,充满了传奇色彩。他早年才华横溢,却因科场舞弊案身败名裂,从此仕途无望。面对人生的挫折与困境,唐寅选择了隐逸的生活方式,以诗画为伴,寄情山水之间。他在桃花坞筑起了屋舍,取名“桃花庵”,自号“桃花庵主”,终日与诗画为伍、以酒为友,过着一种看似放荡不羁、实则内心苦闷的生活。这种生活经历也造就了唐寅独特的艺术风格与人生哲学,他的画作《桃花庵诗图》,就以诗与画的完美融合,展现了作者的这种艺术风格和人生哲学。《桃花庵诗图》以纸本设色,长134厘米、宽64.5厘米,画面下方是一枝桃花盛开,如霞似锦,绚烂夺目;上方是唐寅在画上自题的《桃花庵歌》,与画面相得益彰,共同构成了一幅完美的艺术画卷。
说到春日芳菲,梨花不可或缺,它洁白浅素,却又极尽绚烂。清代文学家李渔赞曰:“雪为天上之雪,梨花乃人间之雪,雪之所少者香,而梨花兼擅其美。”在古典审美体系中,花木皆有灵性的品格。若说桃花是田园诗里袅袅升起的炊烟,杏花是美人笑靥如花的娇俏词章,梨花便是月光浸染的霓裳舞衣。梨花自古深受文人墨客的喜爱,白居易以“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让梨花成为东方美学中哀婉的永恒意象;苏轼驻足东栏时,见“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将梨花的素洁与生命的哲思糅作雪色;陆游笔下的“粉淡香清自一家,未容桃李占年华”,道尽梨花不争春色、独守清韵的风骨……梨花自带的清冷气韵,更使它成为抒发愁绪的贴切意象,那素白如绢的色泽、冰晶般通透的质感,的确承载得起“雨打梨花深闭门”的怅惘,或是“梨花院落溶溶月”的寂寥。
清代邹一桂所绘《梨花夜月图》,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堪称画梨花的典范之作。画面中,梨树主干苍劲有力,像条蜿蜒的老龙,旁枝自然舒展,好像春风留下的痕迹。树上的梨花,有的裹着绿萼,像害羞的小拳头;有的半开着,露出嫩黄的花蕊;有的完全绽放,就像撑开的小伞。一簇簇、一团团梨花彼此依偎,如云似雪,那婉约柔美的姿态,令人为之倾心。最妙的是背景里偷偷探出半张脸的月亮,被水墨洇开的夜空衬托得格外皎洁。白花映着银月,就像美人披着薄纱,清透得能看见肌理。整幅画干干净净,连叶脉都用最柔软的线条勾出,足见画家既学来了老师恽寿平没骨画的精髓,又不失自己那份清新脱俗的韵味。
此画在清代没骨画中独树一帜,画家以梨花为载体,将自然物象提炼为精神图腾:那沐露临风的素瓣,恰似傲立浊世的情操;天际半隐的皎月,就像天地至美的化身;纯净留白的画面背景,契合“大道至简”的哲学真谛。这种“以无胜有”的艺术境界,使画作成为承载文人精神理想的诗意栖居之处。画面中流淌的“清、雅、逸”的美学追求,既承袭宋元文人画的气韵风神,又开辟出花鸟画的新境界,对后世的“海上画派”产生了深远影响。
邹一桂生于江苏无锡,字原褒,号“小山”,又号“让卿”,晚号“二知老人”,他精研花卉画法,深谙画理,著有《小山画谱》传世。邹一桂还有一幅画作《红桃白梨图》,现也收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此画布局疏密有致,红桃花与白梨花错落分布于枝头,既相互映衬,又各自独立,形成了一幅和谐而富有韵律的春日图景。繁花似锦的桃花与洁白如雪的梨花交相辉映,将春天的喜悦与生命的欢歌表现得淋漓尽致。
在万紫千红的春日画卷中,兰花以其素雅之姿,勾勒出独具一格、清新高雅的意境。兰花的开花时间因品种而异,几乎全年都有不同品种的兰花绽放,它那“不与桃花争艳,不因霜雪变色”的君子气度,令无数文人墨客为之倾心。兰花入画大概始于唐代,宋代以后开始增多。据考证,北宋中叶始见兰科兰属春兰、蕙兰等观赏植物入画的相关记载。元代以来,画兰之风盛行,涌现出许多善画兰花的画家。至明代,兰花更成为文人画家竞相表现的热门题材。其中,周天球以其精湛的画技,完美描绘出兰花的高洁之姿。
江苏南京博物院收藏的明代周天球《兰花图》,尺寸为长50.3厘米、宽24.2厘米,以极简的笔触描绘了一束兰花,营造出一种空灵的视觉效果。兰叶飘逸自如,巧妙穿插,布局错落有致;花瓣采用随意点簇的手法,展现出俏丽秀美的姿态。兰叶以重墨勾勒,花瓣则施以稍淡的墨色,而花心以浓墨点缀,整幅画作墨色淋漓,湿润而生动,细腻地捕捉了兰花的质感与风姿,让人仿佛能闻到兰花的幽雅香气。背景的大面积留白,不仅衬托出兰花的高洁品质,也为画面增添了几分深远意境。
“他日得吾笔法,周生也。”这是文徵明对周天球的高度称赞。周天球是江苏苏州人,字公瑕,号“幻海”,又号“六止居士”。他精通大小篆、古隶、行书与楷书,并以诗文与绘画闻名于世。他擅长花卉绘制,尤以画兰见长,其技艺沿袭宋代画兰名家郑思肖的风格。周天球的画兰之笔,笔势曲折多变,一波三折,有粗有细,有挺有转,有断有续,有收有纵,展现出老辣苍劲而又不失清劲飘逸的笔力。《明画录》赞道:“墨兰自赵松雪(即赵孟頫)后失传,惟天球独得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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