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幹 照夜白图(局部) 纸本 30.8×33.5cm 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藏
秋晨,续披820页高居翰巨著《溪山清远:中国古代早期绘画史·先秦至宋》(据其生前系列讲座基础上,翻译、整理而来,北京大学出版社2023年1月一版)至第649页,见其有分析明代佚名《明皇幸蜀图》中的一匹白马:“大概是杨贵妃的坐骑,也许就是唐玄宗最喜爱的照夜白,我们在韩幹的画作《照夜白》中见过它。”——如将高居翰所说的“大概”去掉,则同一匹唐代真实的“马”(而非“人”),出现在不同朝代的画幅上,于我视域内所见,还是首次,抑或是存世的唯一。(唐太宗为真实存在的昭陵六骏“造像”,也只一次;存世的关羽与它的赤兔马相伴的画图多有,但赤兔马也只是在小说中的存在)
“照夜白”字面意为“照亮夜晚的白色”。史载此汗血宝马通体雪白,于黑暗中明亮异常,如同光源。此马乃唐玄宗在位时,西域宁远国王进献。玄宗因其独特外貌赐名“照夜白”,另一匹同进贡的马则名“玉花骢”。此马不仅是玄宗游历时的坐骑,更在安史之乱中陪伴其逃亡,乃玄宗深爱之象征。
《明皇幸蜀图》(以下简称《明》)存世有三幅,作于不同时期:唐李思训(一说其子李昭道)、明佚名、明吴彬。李思训《明》图中,李隆基骑的是“三花马”,马肤红褐色;吴彬《明》中,所见唐明皇为乘驷马高座,惟高居翰所说佚名《明》中的这匹,疑似照夜白。
而能确定画中骏马为照夜白的,是唐韩幹笔下的两幅图:一幅《照夜白图》,另一幅《牧马图》。《宣和画谱》著录韩幹52件作品,全都是画马之作,其中应还有多幅以照夜白为主角的,惜多无存世。
唐及以降,累世有诸多画有唐明皇的纸本、绢本画作,除上面提及之外,以及视余,还有:唐张萱《虢国夫人游春图》,唐吴道子《明皇观马图》,宋李嵩《明皇斗鸡图》、佚名《明皇击球图》,元钱选《杨贵妃上马图》,明仇英《宋人画杨贵妃上马图》,及山西定远壁画《唐玄宗封禅图》等。虽不能一一实证指认,它们中写意、意写“照夜白”作为陪衬的,也应有很多。
另有元代任仁发的《五王醉归图》,描绘了唐代临淄王李隆基与他的四个兄弟宋王李成器、申王李成礼和岐王李范、薛王李业出游饮酒,醉后骑马回家的情景。有多个版本文案称李隆基胯下的白马坐骑为名驹照夜白,余不予认同。因其时李隆基尚未登基坐上皇位,西域国王进献照夜白是其登基之后的事。
画马圣手韩幹的《照夜白图》,纸本,以水墨线描完成,现藏于美国大都会博物馆。画面中,照夜白被系在一木桩上,鬃毛飞起、鼻孔张大、眼睛转视。其四蹄腾骧,似欲挣脱羁绊。此画不仅画出马的膘肥肌腱的外形,更着力表现出了其桀骜不驯的雄骏神采。
就像历史上很多身怀才具不为用者,我们能从此束缚于桩的良驹的怒目圆睁、昂首嘶鸣中,感受到它的“不平则鸣”。飘逸的鬃毛、耸起的耳朵和抬起的前蹄,加强了画面所要透露的紧张感。此图用笔精简,线条细密而遒劲,渲染不多而质感、体积感颇强。
据考证,此《照夜白图》马的头、颈、前身为真迹,而后半身为后人补笔,马尾已不存。
陕西蓝田人韩幹,少时家贫,曾为酒肆雇工,后得老乡、21岁中进士居高位的大诗人王维资助,学画十余年后得显露,入宫任职。
韩幹开创了以真马为师的写生画法,形成体态丰腴、姿态安详的鞍马新风。
真实的照夜白,借韩幹常驻马厩观察御马动态,突破前人“筋骨毕露”传统,而得以进入画幅,得以被造像(写实“照相”),由此“活”到今天,并将继续在时光的原野、艺术的疆土驰骋下去——必然之偶然,偶然之必然,幸之幸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