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品的故事】
苏州博物馆馆藏书画中，存有一幅尤为独特的画作。长达十余米的长卷中，汇聚了元代画家赵天裕、柯九思、赵原、顾安、张绅、吴镇六人所绘的七幅墨竹精品。七幅墨竹虽出自不同手笔，却共同勾勒出元代文人心中君子的模样——或疏朗清瘦，或浑厚苍劲，枝叶交错间尽显虚怀劲节之风骨。此作品名为《元七君子图》，曾是苏州顾氏过云楼的旧藏，如今，它不仅是苏州博物馆的镇馆之宝，更是国家一级文物，堪称元代墨竹之神品。
此卷引首共有三段，依次为乾隆时收藏家乔崇修隶书题“六逸图”，嘉庆解元张廷济为晚清藏书家蒋光煦题“六君子图”，以及近代画家吴昌硕为最后一个藏家顾麟士所题“七友图”。随着画卷缓缓展开，第一幅是赵天裕的《渭川之竹图》，图中绘水渚坡岸，丛竹参差错落，枝叶疏密得当、浓淡相宜，呈现出一幅笼罩在蒙蒙烟雨之下的江南景致。赵天裕在绘画史上并无相关记载，此作是他目前仅存的唯一传世作品。他的笔墨技法颇具宋人法度，与上海博物馆所藏南宋赵葵的《杜甫诗意图》中的墨竹画法相近，作品独特的构图又与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元代管道升的《烟雨丛竹图》极为相似，由此可以推断，赵天裕大约是宋末元初的一位画家。第二幅和第三幅画作均为柯九思所作，这两幅相邻的墨竹图造型相似，画法均为浓墨绘面、淡墨绘背，以展现出竹叶的浓淡与前后关系。不同的是，前一幅仿文同笔意，表现较为拘束刻意，画家运笔遵循文同范式，笔触谨慎克制；后一幅用笔挥洒自如、飘逸灵动，是柯九思典型风格的墨竹佳作。第四幅题为“龙角”，作者赵原采用横向构图的方式巧妙布局，画出一竿似龙角般峥嵘的竹笋，通过流畅的笔触表现出其遒劲有力的姿态，纤细的竹梢上用浓墨撇出数片竹叶，似蕴含荣枯之意。第五幅顾安的墨竹，采用“S”形构图贯穿整幅画面，一枝形态扭曲的纡竹弯曲生长，竹竿淡墨飞白，竹叶刚健如箭。整个画面似有一股奋发向上的力量，蓄势待发。第六幅为张绅所绘，运用对角线构图，绘出一丛推蓬竹枝。竹枝上向下撇出的老叶与树梢上向上冒出的嫩叶形成了鲜明对比。这件墨竹是传世仅见的张绅绘画孤品，尤为珍贵。卷中最后一幅为元四家之一的吴镇之作。该图绘新竹两枝，竹竿细劲而挺拔，竹叶细长而上仰，若迎风之状，画家以草书笔法入画，画风苍劲简约，当属其晚年之作。这卷珍贵的墨竹长卷汇聚了元代多位墨竹绘画大师的经典佳作，堪称中国古代绘画艺术的瑰宝。
一件流传有序的书画作品，其实是一段历史和文化的见证，从书画收藏角度来说更具价值。《元七君子图》曾被多位收藏家珍藏，历经改装，流传经历相当曲折。康熙年间，缪曰藻在《寓意录》有记载“竹林七友，俱纸本”，可知《元七君子图》原名“竹林七友”，收裱了元朝赵天裕等五位画家的七件墨竹作品。道光年间，徐渭仁辑校的《寓意录》版本中记载稍有增加，表明徐守和或许是最早藏家，是他陆续收集了这五位元人的七幅墨竹，将它们装裱成卷，题为“竹林七友”，造就了这么一件流传于世的绘画精品。
到了乾隆时，此卷为乔崇修所藏，“竹林七友”在乔崇修收藏初期时并无缺失，而乔崇修在收藏十年后不知何故将其中一件顾定之墨竹和卷首“竹林七友”同时裁去，改名为“竹溪六逸”并亲题引首“六逸图”补于卷前。道光年间，收藏家蒋光煦撰写《别下斋书画录》，详细著录了卷中每段墨竹的相关信息。1860年，蒋光煦“别下斋”藏书于战争中被毁，不久蒋氏呕血而亡。墨竹卷在这之后又流落到古董商手中，最终被“苏邻主人”李鸿裔重金购得。李鸿裔在日记中对作品作出高度评价：“重看一遍，幅幅精妙，盖元人墨迹中之神品也。”
几经辗转，《元七君子图》最后被清代大收藏家顾文彬收藏并著录于《过云楼书画记》中。为了让缺失一帧的“竹林七友”墨竹卷恢复其“七友”的面貌，顾文彬将自家所珍藏吴镇一幅墨竹配入卷末。从此，这件几经波折的元代名家墨竹长卷，虽多次易主，频繁改装，还遭受兵祸之灾，但最终仍在顾氏几代人的努力传承下留存至今，并于20世纪60年代交给苏州博物馆保管。1992年，考虑到画的珍贵性及继承者顾笃琨已移居台湾，为避免珍贵文物流失，苏州博物馆向国家文物局做了汇报，国家文物局指示将文物送往北京鉴定，徐邦达等专家一致认为这幅画非常珍贵，定为一级文物，国家文物局紧急批示将文物留京，由当时的中国历史博物馆（现国家博物馆）代为保管。2006年，苏州博物馆新馆开馆后，我们与顾笃琨后人多次沟通，希望通过有偿捐赠的方式，使《元七君子图》永久回归苏州。经过多方努力和磋商，顾氏后人最终同意有偿捐赠，2008年，过云楼旧藏《元七君子图》在国家博物馆暂存16年后返回苏州博物馆。2009年，此件珍贵的文物正式被苏州博物馆永久收藏。
如今，《元七君子图》依然静立在展厅之中，无声诉说着元代文人的胸中丘壑与千年江南的文脉传承。当观众驻足于画卷前，不仅能感受到画作本身的美学价值，更能从中窥见一段段鲜活的历史记忆。
（作者：钱莺歌，系苏州博物馆藏品保管部主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