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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山九老”:​穿越时空的文人“晚境”理想

        作者:李立华2025-11-18 08:40:40 来源:中国文化报

          清代香山九老碧玉笔筒   河北博物院藏  (图片由作者提供)

          “空门寂静老夫闲,伴鸟随云往复还。家酿满瓶书满架,半移生计入香山……”白居易的《香山寺二绝》,正是其晚年悠闲隐逸生活的真实写照。唐会昌五年(845年),时年74岁的诗人退隐于洛阳香山寺。自号“香山居士”的他,早已看透官场浮沉,选择在山水间安顿晚年。他与另外8位志同道合的高龄致仕文人——胡杲、吉旼、刘真、郑据、卢贞、张浑、李元爽及禅僧如满,结为“九老会”,亦称“尚齿会”。9位老人时常徜徉于伊水之畔、香山之中,“酌酒赋诗,相视而笑”,怡情自娱,将人生的暮年活成一首淡雅而深情的诗篇。这种中国文人对晚年进行的集体性、诗意化的塑造与礼赞,也成为后世文人心目中的理想“晚境”。雅集期间,白居易曾请画师将九老及当时的活动描绘下来,是为《香山九老图》。后人思慕这段风雅韵事,由此产生了许多“香山九老”题材的作品。

          河北博物院收藏的清代香山九老碧玉笔筒便是如此。工匠以刀代笔,在笔筒有限的圆周平面上,展现出高超的叙事技巧与空间经营能力。画面以国画经典的“散点透视法”布局,使观者能够“移步换景”,全方位地沉浸于雅集氛围之中。背景是典型的文人山水意象:虬枝盘错的苍松与古柏,象征着长寿与坚贞;玲珑的湖石与层叠的山峦,构筑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幽静空间;其间或有溪涧潺潺,为静谧的画面注入流动的生机。作为画面核心,9位老者的形态、动作与神情更刻画得细致入微:白居易居于画面中心,神态安详,尽显东道主的风范与凝聚力;在他身旁,两位老人正在对弈,凝神沉思,无声较量;另一侧,又有三五老友围拢一起,展卷观画,众人目光聚集画上,仿佛能听到他们的交流与赞叹之声;更有策杖漫步者,或驻足观瀑,或回首呼应,似在分享人生感悟与所得诗句。此外,穿插其间的童子或烹茶、或捧卷、或侍立,为这场高士聚会增添了几分生活气息。

          在工艺上,此笔筒综合运用琢、磨、碾、刻等多种技法,堪称清代玉雕艺术的典范。人物衣纹处理流畅自然,充分表现出布料质感与身体动态。松针的刻画细密真实,每一簇都一丝不苟,展现出极致的耐心与功力。山石的纹理苍劲有力,富有国画的笔墨韵味。其画面层次感十分丰富,近景、中景、远景清晰可辨,亭台、树木、人物前后错落,极具立体感与纵深感。当观者环绕笔筒细细赏玩,仿佛也步入香山幽境,目睹了那场雅集,感受到林间微风,听到溪流潺潺与老者笑语。

          《礼记·聘义》载孔子言“君子比德于玉”,称其具有“温润而泽”“缜密以栗”“廉而不刿”“垂之如坠”等品德。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玉是君子人格与道德品行的象征与载体。作为软玉的一个品种,碧玉多用于制作器皿或首饰,是玉雕工艺的上乘之选。质地细腻的碧玉如墨绿凝脂,少有瑕疵。选择上乘的碧玉来塑造“香山九老”,寓意深妙。这9位老者,不仅是年高德劭的耆宿,更是儒家文化理想中君子的典范。他们虽已退出政治漩涡,却并未放弃对品德、才学与生命境界的追求。他们的聚会,是儒家思想“以文会友,以友辅仁”的生动实践。碧玉的“温润而泽”,对应了老者历经世事沧桑、宦海浮沉后淬炼出的冲淡平和、包容宽厚之心;碧玉的“缜密以栗”,象征着他们坚贞不渝的友情、始终不衰的求知精神与高洁自守的品格;至于“廉而不刿”,又何尝不是他们虽已退隐,内心仍持守道义与风骨的写照呢?可以说,材质之德与人物之德,在此实现了精神层面的高度统一与相互阐发。

          此外,笔筒属于文房必备的实用之器,而古代文人的书斋,通常是文人对于外部世界(庙堂、市井)的一个精神缓冲地带,也是他们“不下堂筵,坐穷泉壑”,构建内心秩序、涵养个人性灵的私人“道场”。将“香山九老”这一极具象征意义的题材,选择高规格的玉料,以高超工艺雕刻于笔筒之上,用意深远。它提醒着使用者,在应对科举功名、案牍劳形、仕途浮沉之余,不应忘却人生还有另一种可能,生命还有另一种样貌——那是一种如同“香山九老”般,在自然、艺术中寻得灵魂安顿与生命尊严,在友朋切磋中获得情感滋养与智慧启迪的生命境界。

          值得一提的是,同为隐居或避世题材,“香山九老”与前朝的“商山四皓”或“竹林七贤”有所不同。如果说秦末汉初的4位白发隐士“商山四皓”象征着一种不与当权者合作的政治性隐逸,其核心是“避世”,魏晋的“竹林七贤”则更多地体现为一种放任不羁、对抗礼教的个体精神自由,其核心是“叛逆”。与之相比,唐代“香山九老”的文化内涵发生了微妙而富有决定性的转变。他们并非全然与世隔绝的隐士,而是在功成名就、阅尽千帆后,主动选择了一种回归自然、寄情文艺的优雅生活方式。他们的“隐”,带有更多的生活情趣、审美意味与友朋温情,也是对白居易所倡导的“中隐”理念——“大隐住朝市,小隐入丘樊。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嚣喧。不如作中隐,隐在留司官”的进一步实践。在晚年,他们从名利场中解脱,却并未归于孤寂,而是在林泉之下、友朋之间,构建起一个充满人文气息的社交与精神共同体。

          清代香山九老碧玉笔筒的风格与工艺特征,符合乾隆时期宫廷玉作的巅峰水准。乾隆本人雅好收藏、痴迷古物,尤其推崇宋代以降至明代的文人趣味。在他的倡导与亲身参与下,清宫造办处制作了大量历史文人雅集题材的艺术品,“香山九老”“兰亭修禊”“西园雅集”等作为经典母题得以反复表现、不断创新。乾隆时期对“香山九老”题材的青睐,也离不开经济社会背景。当时,在乾隆这位有着强烈艺术热情的皇帝的主导下,宫廷艺术呈现出集大成式繁荣。文人士大夫(包括皇室成员)在物质生活得到极大满足后,自然会更多地转向对生命意义与精神归宿的探寻,“如何有意义地安度晚年”便成为一个普遍性的命题。而“香山九老”所呈现的晚年图景,既符合儒家伦理,又充满道家超脱意趣,是对这一命题的集中思考与诗意回应,从而成为从帝王到文人心中“生命晚境”的理想投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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