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油画的兴起,以肖像画为开端。这是由于在照相术没有发明之前,绘画让人“不朽”。想必当年有无数的画师为形形色色无数的人画了肖像,然而绝大多数的愿望还是落了空,世界美术史上也仅仅只有少量的画作流传了下来。那么,究竟什么样的作品才有可能百世流芳、万古不朽?在我看来,只能是那些“会说话”的作品。因为“会说话”,绘画就有了“不朽”的生命力,才能够与千百年后的观众产生“会话”,在观众的眼里心里“复活”。
不仅西洋油画,“会说话”也始终是中国画追求的最高境界,而且远比西洋画还要走得更远。中国古典文学中关于画中的妙女自画中走出,与穷书生红袖添香、终成眷属的故事甚多,其实反映的正是对绘画亘古不变的评判标准:好的绘画,必须是“活生生”的,不但要能传神、会说话,甚至还要能让你一见钟情,产生幻觉。
初读青年油画家西茜最新创作的油画作品《红》,我就产生了如同观看那许多的世界名作和中国历代名画一样的梦幻感觉,忘却了自己是站在画板前,恍惚中正与画中那位楚楚动人的红衣少女相见。这也是一幅“会说话”的作品,在一个深夜无人的街头,我邂逅一位红衣少女,她孤独地站在那里,神情忧郁,眼神里满是惶惑和不安,还有一丝惊慌。我与她素不相识,也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迷路了、失恋了抑或是受到了惊吓?但她的忧伤与落寞深深刺痛了我,碰触到我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别的什么我也不需要知道,只想走过去,抚慰她、关心她、保护她,问她是否需要帮助。她红唇轻启,我仿佛听到她内心的独白:“我是多么地单纯啊,莫要来伤害我!”
《红》 布面油画 2016
画面的左半幅,西茜还别出心裁地画了一只凭空悬吊的苹果,像是被撕开了一个口子,滴出来的不是果汁,而是鲜红鲜红的血。我仿佛又听见少女在说:“那不是苹果,那是我的心。我的心被咬了一口,我的心在滴血。”
西茜才刚刚25岁,由于没有接受过学校教育、从小就在父亲严厉管束下学习绘画,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私塾”生活,这样的特殊经历使得她纤尘未染,近乎一泓清泉般纯净,看上去比她的实际年龄还要小得多,像是她的时光永远停留在了豆蔻华年。
她以长于画莲荷池藕而少年成名,而这幅题为《红》的新作品的诞生,让我欣喜地看到这位画坛的传奇神童、曾经的“荷画仙子”正在悄然蜕变,她已走出囿于自我的小世界和爱恨缠绵的小情小调,实现自我的超越与突破,把目光和画笔投向了更加丰富深邃的社会和五味杂陈的生活。我惊异于她涉世未深却能对社会人生有着如此细致入微的观察和深刻独到的思考。她画的不是一个少女肖像,而是一个少女对大都市繁华而孤寂的生活状态的切身体察,用她特有的画面语言,道出当下未成年人成长过程中诸多困扰与困惑,以及心理安全感缺失等一系列的社会问题。我作为一名从事文化管理的领导干部,看了这幅作品,心里油然而生要为进一步优化未成年人文化环境做得更多的冲动。可见只有“会说话”的绘画,才能够真正具有打动人心的力量。
在西茜的画笔之下,“会说话”的不只有人物画,在她早期的荷画和静物写生作品中,就已深得经典之作须要“出神入‘话’”这一作画精髓。花有花语,鸟有鸟语,流水欢歌,空谷回响,我观看她的每一幅画作,都能自觉幻化入境,听到满幅花鸟鱼虫、清泉浊水在对谈、在会话。爱极她一幅题为《花落鸟欲飞》的荷画旧作,荷塘里落花流水,一株枯荷残莲上,只剩下一片顽强的花瓣,有一只翠鸟静静守候。透过这沧桑落寞的画幅,每个人似乎都听到荷、鸟凄楚而忠贞的会话——
只见翠鸟温情地说:“昨夜西风,不知吹断了多少挽留。我整夜难以入睡,翻阅着记忆,一遍,又一遍,总算捱到了天亮,就立即飞来看你了。”
花瓣喜不自胜,但又突然想起,如今这零落而憔悴的面容,似乎辜负了对方的殷勤探看。它轻启朱唇,伤感地说:“别处的鸟儿早已南飞,你还特意来看望我,我自心底里感激。可你牵挂的,是记忆中的清艳韶华吧。我又何尝不记得你,然而时光的质地太粗糙,磨灭了柔软的梦,和梦一般的美丽容颜,你……你想必很失望吧,所以,请你别再看着我了,我此时的心情既惭愧,又酸楚。”
“我若只贪恋外貌,就不会痴心地守护你整个花季了。”翠鸟柔声安慰道:“我心里有个相册,收藏了你每一阶段的美丽。出水时是青涩的美,含苞欲放时是矜持的美,绽放时是光彩夺目的美,而现在的你,拥有坚强的美。待到明年花开时,我将依然为你守候,光阴会见证我的诺言。”
花瓣叹道:“明年的盛夏时节,又会清荷开遍,只是朵朵娇花中,不再有我,光鲜的翠鸟,也不再是你。”
飞鸟说:“也许生死只是一次轮回,来世的你,务必记得我今生的许诺。”(引自西茜油画文集《爱莲说》)
《花落鸟欲飞》 布面油画 2009
从一幅只有花鸟的油画作品中,我们却读出了如此涤魂荡魄的心灵对话。这是需要何等的绘画功力,才能使得画笔可以力透画面,让人们能够静下心来听到画里画外的声音。而西茜还如此年轻,就有了这样的功力,即便不说是绘画的天才也必定是天赋异禀。她不仅是一位已然崛起于画坛的90后的年轻得令人惊诧的油画家,还是一位文笔优美如斯的青年作家。从她23岁时就出版的油画文集《爱莲说》中,我真切地体会到她的每一幅作品其实都在与我们心灵沟通,浅吟细语,如泣如诉。
好的绘画作品,一定是历经无痕岁月仍能与之心灵会话的作品。这是所有伟大的经典画作共通的特征。而西茜的作品似乎比一些前人名画情景感和话语感都更加强烈。撰写这篇小文之时,我刚刚从国家话剧院看了一部话剧回来,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好词:“画剧”!是的,画剧,西茜的油画作品,不就正是一部部的“画剧”么?正如上文提到的《花落鸟欲飞》,西茜的画不但“能说话”,倘若你能读懂、悟通,它还简直就是一出活色生香的戏剧小品、一部鲜活生动的微电影。
而我们也看过太多画家的作品,也是用了心画的,但是也许你就只能评价一句“画得像”。像则像矣,美则美矣,就是少了些灵性,缺了些生气,如同面对一个哑人,激不起你任何要与之沟通、对话的欲望。这样的绘画,其实画出来就已经死了,只能等待作为废品被时间送进垃圾堆里去。换句话说,不能会话的绘画,就是“废画”。
西茜不是这样。她的画因为具有了“传声入密”的上乘“武功”而别具一格,因而也就初具了流传下去的可能性和成长空间,值得藏家关注和收藏,也值得评家审视和研究。当然,她的画题材还略显单一,对社会生活的观照面还较为狭窄,风格上还未完全摆脱女性画家惯有的那种哀婉、幽怨和细腻,但是,这只与她的年龄和阅历有关。
《禅思入梦》 2012 布面油画
国画家与油画家的成长规律大不相同,西方油画家多是在二、三十岁时画出其一生之中的巅峰之作,我们不能用国画讲积淀论资历的评判标准来衡量一个油画家。对于油画来说,西茜正处于创造力和创新力都在爆发的最佳年龄,倘若能一如既往的勤奋和敏悟,既保持内省自我又能跳出自我,走出小小画室,走向壮丽自然和广阔社会,假以时日,西茜必定能创作出足以载入美术史的鸿篇巨构。
对此,我深信不疑。
【展讯】红——西茜油画作品展
开幕时间:
2016年6月19日10:30
展览时间:
2016年6月19日—24日
展览地点:
北京水立方美术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