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1年，丰子恺赴日本游学10个月。其间，他开始关注并研究日本漫画，并在其回国后走上了漫画创作之路。丰子恺对日本漫画的接受显而易见，主要表现在其对竹久梦二早期具有抒情性且富有诗意的漫画的兴趣，同时也在书籍装帧、插图艺术中受到了蕗谷虹儿装饰漫画的影响。除此之外，丰子恺至少还受到北泽乐天、冈本一平的影响。
日本漫画直接影响了丰子恺的漫画创作。丰子恺曾在《谈日本的漫画》中说：“我没有一一详考世界各国的漫画史。但回忆过去所读的美术书籍，觉得关于漫画的记载，任何一国都不及日本的热闹而花样繁多。”在一般日本人的印象里，竹久梦二是以他绘画事业后期的“美人画”而著名。而在丰子恺心目中，他感兴趣的却是竹久梦二极具诗意的早期漫画。丰子恺发现竹久梦二的漫画是在东京神田区的一个旧书店。他偶然间见到一册《梦二画集·春之卷》，里面尽是用毛笔勾勒且意味深长的简笔画。丰子恺钦佩梦二画风的原因在于：“竹久梦二的画，其构图是西洋的，其画趣是东洋的。其形体是西洋的，其笔法是东洋的。自来综合东西洋画法，无如梦二先生之调和者。他还有一点更大的特色，是画中诗趣的丰富。”竹久梦二善于寻求深沉而严肃的人生滋味，读了他的画，能够对人生得到真挚的感受并生发出一连串的遐想。用丰子恺的话来评说，他的画即是无声之诗。丰子恺甚至说：“日本竹久梦二的抒情小品使人胸襟为之一畅，仿佛苦热中的一杯冷咖啡。”丰子恺在无意中找到了他要找的“宝贝”。他认为像他这种情况的人，有一点西洋画的基础，又无心无力绘作油画、水彩画且对文学有着浓厚兴趣的人，最适合从事这类漫画的创作。丰子恺回国后曾以极大的兴趣学习竹久梦二的画风。他学竹久梦二，有时干脆就是模仿，如《穿了爸爸的衣服》《一江春水向东流》《用功》《遐想》《江头》等；有的是受到梦二的启发，例如梦二有《春之人》，丰子恺也就有了一幅《燕归人未归》，其立意相同。类似的画例还很多。丰子恺的这类画，模仿的痕迹十分明显。丰子恺漫画的标题起着画龙点睛的作用，这也受了竹久梦二的影响。丰子恺在《绘画与文学》一文里谈及梦二的漫画时说：“这种画的画题非常重要，画的效果大半有了画题而发生。”他又说：“画题用得巧妙，看了也胜如读一篇小品文。梦二先生正是题画的圣手……他的画擅用对比的题材，使之互相衬托。加上一个巧妙的题目，犹如画龙点睛，全体生动起来。”但是，丰子恺对梦二的仿画，比之于他众多的漫画作品，其数量微乎其微。由于民族传统的不同，个人文化修养、气质以及对生活感受的差异等诸多因素，使丰子恺与竹久梦二的画风也具有不同的特色。丰子恺深受竹久梦二漫画风格的影响，但他终于还是在中国自己的泥土上找到了发挥的天地。也可以这么说：丰子恺是中国艺术家中实现从借鉴、消化到形成自己特色的较成功的范例。
日本画家兼诗人蕗谷虹儿以绘画技法的细腻著称，被誉为工笔漫画家，虽然如此，他的画意则颇为深邃。在现代中国，对蕗谷虹儿介绍较详的是鲁迅，还曾为之出版过《蕗谷虹儿画选》。丰子恺对这位与自己同龄的日本漫画家的画风也很欣赏，他回国后也曾画了许多模仿蕗谷虹儿画风的画。丰子恺在1927年的第二本漫画集《子恺画集》里就收入了多幅这类画稿。朱自清在这本画集的跋里记述这类画时说：“还有一个重要的不同，便是本集里有了工笔的作品。子恺告我，这是‘摹虹儿’的。虹儿是日本画家，有工笔的漫画集；子恺所摹，只是他的笔法、题材等等，还是他自己的。这是一种新鲜的趣味！落落不羁的子恺，也会得如此细腻风流，想起来真怪有意思的！集中几幅工笔画，我说没有一幅不妙。”丰子恺这类“工笔漫画”，主要在书籍装帧、插图艺术中使用，别有一番清新的气息。有一点很值得回味，即虹儿擅长表现女性的温柔，而丰子恺“摹”他的漫画也基本都是表现女性温柔的一面。从这方面论，丰子恺的确很了解虹儿的绘画特色。可以这样认为，丰子恺对蕗谷虹儿画风的接受，丰富了子恺漫画的表现力，更使他在创作装饰画时有了可资借鉴的艺术元素。
丰子恺受日本漫画的影响，也不仅仅是竹久梦二、蕗谷虹儿两位，北泽乐天也是他感兴趣的画家。他在《谈日本的漫画》中曾说：“北泽乐天，现在正是一位中年画家。比梦二时代稍后，其画亦比梦二时髦。他的画法，采入西洋风比梦二更多更显，有几幅完全和西洋的版画一样。因此笔情墨趣，远不及梦二之丰富；画意亦远不及梦二之深沉。但在另一方面，广罗各种社会的现象，描摹各种问题的纠葛，这画家的观察与搜集的努力，是可以使人叹佩的。”北泽乐天有一幅《道德书的缺陷》，而丰子恺则有一幅《钻研》，同样是讽刺一些读书人的虚荣和虚伪。这样的情况也出现在丰子恺的连环漫画上。北泽乐天曾有《云的变化》，丰子恺则有《风云变幻》；北泽乐天有《主妇权的消长》，丰子恺则有《乘风凉》，等等。还需要留意的是日本漫画家冈本一平对丰子恺的影响。冈本一平在大正时代一举成名，曾创立“东京漫画会”，他赋予漫画文学的内容，是故事漫画的先驱者，所作皆“笔简而意繁”。同时，冈本一平还是文学家夏目漱石的弟子。冈本一平成名之时，恰是丰子恺游学日本之时。丰子恺也曾摹仿冈本一平的漫画。有意味的是，丰子恺也重视漫画的文学性，又是夏目漱石的追随者，从这两方面来研究丰子恺对冈本一平的接受也是很有意味的课题。
（作者系杭州师范大学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