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论王犇的国画作品《万山丛中》，无法绕过“西安”这一巨大的历史磁场。20世纪50年代，以石鲁和赵望云为代表的长安画派异军突起，创造了《转战陕北》《延河饮马》等新中国美术史上不朽的经典。新时代国家加快推进西部大开发，重振丝路繁荣，西安依然不断地为我们奉献文化经典。
西安中国画院作为新时期立足于深厚历史文化沃土成长起来的专业中国画创作机构，上承长安画派之文脉，涌现出了王西京、江文湛等知名画家。在现任院长王犇的带领下，西安中国画院深耕本土历史文脉，紧贴当下的国家文化导向，近10年来，坚持主题性创作和举办重大题材美术作品展览，组织编撰《西安美术史》，取得了丰硕的学术成果。画院多次举办进京汇报展览，把古都西安的西北劲风展现给首都群众，同时联动全国画院系统兄弟单位，沿丝路西北五省区、沿黄九省区城市及中亚五国等地巡展交流，产生了很大影响。
王犇的个人创作脉络清晰而宽广。于山水画领域，他主攻两条雄浑的“地理—精神”主线：一是秦岭的苍茫巍峨与历史纵深，二是昆仑的磅礴神话与西部气象，两者共同构筑起其笔下雄强刚健的北方山水体系。他创作了多幅山水画巨制，尽收秦岭山水、图绘汉唐遗迹，皆气势磅礴。于人物画领域，他聚焦“陕甘”这条厚重的红色人文走廊，从历史风云到现实人物，皆有深入刻画，代表作如《陕甘艺履》《明亮的天》等，皆可见其用画笔追寻历史温度与人性光辉的努力。他把个人的艺术创作与国家和地方的社会建设紧密结合，是我国当代致力于传承发展长安画派文脉的代表性艺术家。
《万山丛中》是王犇近年来众多红色主题创作中的一幅精品，在构思立意、形象配置以及细节处理上有许多可圈可点之处，艺术表现力很强，可以说是长安画派抗战主题创作的又一部经典之作。
肖像的“雕塑感”与叙事的“静默化”
《万山丛中》的表现对象是陕西籍抗战名将包森，他于延安抗日军政大学毕业后赴晋察冀根据地工作，后升任晋东军区副司令。他率部转战黄河两岸攻坚克敌，威震晋东，叶剑英元帅称其为“中国的夏伯阳”。这幅作品没有正面描绘激烈战斗的场景，而是撷取了著名的1940年盘山门草洼战斗中，全歼日寇骑兵中队后的胜利瞬间。这是一种“去戏剧化”的叙事策略。画中的包森侧面全身肖像占据了近一半的画面，他手持步枪、脚踏着敌寇的旗帜，腰挎缴获日寇的“王八盒子”，矗立于黄河岸边，远处是缴获来的武器弹药与打扫战场的战士们。人物顶天立地式的设计凸显了抗战英雄的伟岸，通过坚毅及对敌仇视与蔑视的眼神等细节的刻画，画家塑造了抗战英雄的自信与从容，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突出了民族脊梁的坚强与果敢。同时，画家对于主体人物肖像的描绘采用了中西融合之后的当代中国画语言，笔触线面的塑造，渴笔皴擦的造型以及明暗表现，使人物形象厚重坚实近乎雕塑。
这种处理颇具胆识，也构成了作品的核心张力。其成功之处在于，它以“静穆”替代“喧嚣”，用结果的“镇定”反推过程的“壮烈”，在心理层面拓展了观者的想象空间。然而，其挑战亦在于此：当绘画过于追求雕塑的永恒感时，是否会损失中国画笔墨特有的“呼吸”与“生动”？这是长安画派从石鲁先生开始，在处理重大主题时始终面临的美学课题，即如何让笔墨的“写意性”不被主题的“庄严性”完全压制。
山河作为精神剧场而非风景背板
在王犇笔下，晋东的层峦与黄河绝非简单的地理背景，而是被作者设计为一种精神剧场，此刻的壮丽河山既是舞台，也是烘托人物的有机组成部分，与读者形成情感同构，有情节、多角度、多层次阐释深化着主题内涵：抗战英雄保家卫国、誓守寸土，心有大好河山才能激发出为之而战的壮志豪情。王犇一贯的雄强风格大山水在此刻再现出坚实厚重的层峦叠嶂，奔涌咆哮的黄河之水从万山丛中倾泻而出，汩汩滔滔，万里长城绵延起伏、气势壮丽，高仰的视角更加显示出了一种快意恩仇的英雄气度。河山、人物沐浴在一种淡赭色调之中，愈接近面部与山巅，愈呈赤色，使作品展现出一种凝重而热烈、激荡而阳刚的壮美气氛，接近单色文献老照片的效果，增加了作品的沧桑感与历史感，仿佛在缅怀和致敬这位在激烈战斗中以身殉国时年仅31岁的抗日英雄。
在“致敬”与“融合”之间展现当代性
主题性创作构思立意要先行，显然王犇继承了石鲁先生红色美术题材的基本精神与表现理念，并向其代表作《转战陕北》致敬：主题明确，寓意高远，表现手法粗犷中存静气；侧面描写与间接表现“于无声处听惊雷”，如此才能使主题内涵富于艺术表现力与想象空间，产生画外音。
王犇红色题材系列的创作灵感也与时俱进，他多元化地汲取了文学、影视和经典歌曲等等。此作的构思及命名来自《保卫黄河》的歌词诗意：万山丛中抗日英雄真不少，青纱帐里游击健儿逞英豪……作品的题跋文字，以其硬朗刚健的书法风格与画面相得益彰。在具体的绘制手法上，王犇创新融合了国画、油画、版画，甚至是电影、摄影的取景与色调，人物与山水形象配置妥帖、过渡自然、富于巧思，肖像与群像组合，人物与山水相衬，描一位可感可触的抗战英雄的家国担当。在宁静中再现难忘的峥嵘岁月，激荡出一段历史的沉思与缅怀。
一寸山河一寸血，一抔热土一抔魂。铁血今犹在，山河已无恙！
（作者系北京画院研究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