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日出(油画) 1892年 莫奈
薄雾中晨曦微露的码头,起重臂已经张牙舞爪做好忙碌的准备,远处浓烟滚滚,三艘摇曳的小船由近及远,朝阳向海面投射下几缕倒影……莫奈的《印象·日出》用简单的笔触就带给观众丰富的感知和无限的遐想。
32岁的莫奈三两笔抓住环境对象的特征并强化人的第一感觉,展现艺术表达上的大胆与自由。光线与色彩是传达情绪与情感信息的重要手段。印象派之前,画家们追求在光的稳定条件下有条不紊地工作,印象派则追随和表达光的变化条件下给画家带来的巨大感觉差异。他们把表现画家在不同场景条件下特定的情趣、思想、感觉作为绘画表现的第一要务,为西方绘画史打开了另一扇窗,也为观者提供了更加丰富多彩的视觉和审美体验。
这场对光的重新发现和研究注定了印象派与过去的任何绘画流派不同,后印象派(也称晚期印象派)画家在此基础上更加突出了对色彩和光线的情感表达,更加自由地强调色彩的情感张力。如果说莫奈在《印象·日出》中涂抹的那几笔是对绘画形式的创新,那么以梵高、塞尚、高更为代表的后印象派则不满足于单纯描绘物体表面的色彩和外在形式,而是希望通过用色彩关系代替明暗关系,使用纯色简化关系或者用极具运动性的笔触将个人情感和主观感受融入创作中,最终表现带有主观意向的客观事实。虽然西方后来并没有发展出写意油画的概念,但在中国,这种由写实转向写意的模式却发展出了崭新的油画艺术面貌。
当油画这种表现力极强的绘画媒介进入自由、洗练的东方艺术土壤,中国写意油画的发展似乎也是一种必然。在这片土地上,文人画文脉最崇尚的艺术便是以点线面等绘画元素直接体现画家的喜好与情感,“逸笔草草写胸中逸气”,由笔到心,由画到情,将画面与画家的情感相连接。如果把《印象·日出》所要表现的与中国文人画的追求相对照,我们发现虽然媒介不同,但在艺术表达上,东西方前后近千年跨度的绘画实践竟然如此暗合。亚麻布上方形刷子落笔的无限色彩与形状成为另一种“笔墨”,随意涂抹的笔触蕴藏着画家浓烈的情感。两种绘画媒介与样式,在去芜存真之后的契合与相似归根于绘画艺术的本质意义,即画为心声,将创作者面对客观对象的情感居于主体地位。
“写”并不拘泥于描摹客观对象,而是融入了中国文人画随性涂抹的绘画风格,“意”则指向艺术家的内心情感。“写”是途径、手段,“意”是结果、目的。写意油画就是把过去以再现客观对象为艺术语言转到以表现创作者自身感受为先,更加注重个性化的油画艺术面貌,这一转变将以往数百年油画创作的宏大叙事转向生活日常,由欣赏文学化的故事转向感受色彩、构图等绘画本体语言的艺术魅力。写意油画不仅成功实现了表现方式和艺术观念的转变,还是绘画主体观看方式的飞跃,写意油画与印象派都更加强调追求主体与客体、主观情感与客观对象的浑然一体、物我相融,将画家自己当成绘画主体,这样更接近艺术的初衷。
我们看到油画媒介在写实和抽象之间留给中国油画家无限的空间。从20世纪初常玉简练流畅的线条和情感自然流淌的画面感染力、林风眠高喊“中西融合”的艺术主张,到罗尔纯洒脱不羁的夸张变形、吴冠中西画视角下的诗意江南,再到今天遍地开花的写意油画家及其作品,可以看到,写意油画在中国土地上结出累累硕果。
《印象·日出》那几笔畅快涂抹肇始的颠覆性影响,从遥远的西方传向东方,从19世纪延宕至21世纪,在油性和水性、亚麻和宣纸、厚重和轻盈两种美学特征上达到和谐相处与自然交融。油画这种媒介在东方古国发展了一百多年之后形成的中国气派的写意油画,成为中国对世界油画发展的贡献,在中西方两个高度发达的美术文明之间架起桥梁。今天,重新品读这幅《印象·日出》,虽隔着遥远的时空距离,却能感受到它与我们是多么紧密地联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