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喜欢李津绘画的人,认为他用缤纷的色彩描绘日常自然中的可见,抒怀对自然万物和四季轮转,作品充满人间“烟火气”;读得懂李津绘画的人,却认定他将变革期人事转译成时代镜像,充盈着对繁华与凋零、存在与虚无的辩证思考,渗透出他对时代的感悟;参得透李津绘画的人,感喟他“大知闲闲”般传达出一种气定神闲,那种种旁观姿态,浸润内生的慈悲,弥漫悲悯情怀。
李津是一位与“当代水墨”共同成长的艺术家,自20世纪九十年代末以来,他便持续以水墨技法描绘日常生活中的过眼之物,食与肉这种自古难以入画的物象,成为他信手拈来的题材。他“从不避讳食色的所谓‘俗气’”,“在他画中的山色、佳肴、大快朵颐人中间,欲望反而只是单纯的欢喜”,由此,他笔下的食与肉充满着真性情,有的寥寥数笔,枯润有度;有的洁净而空灵,笔繁参差;有的墨彩水乳交融,沉静淡雅,他循着个人感觉,兴致所至,色与墨相互生发,线与面交融汇通,笔笔精到,绝无任何浮烟瘴墨之感,细处隐藏着趣味与美感,显现出他对艺术的独到感受和对生活的浓厚兴致,看似漫不经心、信手拈来,却是深入浅出,透彻而且生动。他将艺术与尘世喧嚣的生活融为一体,我们更多地发觉的是活色生香中时间地平稳流动,那种简淡幽远的生命气韵,藏在淡泊心性、随遇而安中,让人们很容易沉浸在平凡的生活中绚烂之色,朴素之美。
与西方当代艺术以不断否定前行者的创新模式,从而完成自我的推进与成就不同,李津的绘画一直在突破与回归,再突破再回归中继承发展,完成绘画创作范式的嬗变。因此,他的笔墨语言既传统又现代,满含文人画气息。比如《名花倾国两相欢》,《思乡》等作品,他将自己的形象嵌入画中,在这个躲避崇高、消解英雄的年代,荒诞,无聊,痞子主义,唯我主义,享乐主义的滚滚洪流中,他对正义与邪恶、清醒与混沌,通过他的画笔赋予人物画全新的视觉隐喻,既东方又深受西方绘画影响变形夸张的人物形象,昭示万丈红尘中的诱惑与迷蒙,绘画不再是表达内容的家园,变成发乎自然,对身边的世界更为敏感的表达,反映他的美学取向与精神世界,艺术创作也充满了坦然自在。
对李津而言,2021年是转折性的一年,他前往天台山、苏州紫金庵、西园寺、九华山的寺院生活经历,使他跳脱出了人间的视角,以更高的维度观看那些生命的喜怒哀乐,进入一个更为辽阔的精神场域。唐朝画家张璪说“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概括了客观现象到艺术形象的全过程。李津到禅宗寺院,体验着远离喧嚣的简单与纯净,在这样的场域中杂念很难升起,得以思考个体与一体,外在的视觉与内在的本我之间不同轨道的叠加,画面中外在的诸多因素也开始减退,朴素而本真的内容浮出,内化于心、外化于行,成笔落墨形而上。《国清寺的寺僧》等画作,李津把写生作为一种观照方式,身心合一的过程,将寺院的僧人、游人,通过悉心观察,切身体验,对生活“语境”有了不一样的体会,完成了“人的在场”和“精神在场”的统一,不仅准确把握外在的自然造化,将描绘对象的生存状态和精神诉求精准捕捉,在创作中逐渐找到了一条回归自我内心的道路,他的绘画既是从生命中来,闪烁着人性的光泽,同时又仿佛随时可以让观者摆脱地心引力,心驰神远,予你一场万古不醒的梦。
很多当代艺术作品明确凸显人的“主体性”的,每幅画作背后都站立着一位艺术家的“自我”。很多“津粉”站在李津的画作前,却突然一个刹那从世间万象,看到了那个背后的空无,这种的“无”的境界,突破人们对事物的惯常认知,来自于李津朴素静默的哲思态度,“真空生妙有”,李津的作品中引导我们的是站在无限看有限,看万相,当与此链接时时空自然消失了,让观者进入内在的世界,看生命的深处,看生命的深邃,在宁静中,生命自然从内心流出来---。庄子说“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李津昭示我们其实不要去劳心费神自作聪明,把自己的身心放在平常处,这种平常处就是用,是我们一生的大用,也只有这种用,才能通达无碍。正如牛头禅师说的那句偈:“恰恰用心是,恰恰无心用,无心恰恰用,常用恰恰无”。
李津堪称一个为众生寻路的人。艺术如同修行,人用心的时候,就失去了心的作用,无心时,反而是最接近道的状态。在李津的艺术世界里,宇宙是一,是本体世界,永远都不变,但现象世界永远是日新月异,变化无穷,无穷无尽的尘世中,“物无非彼,物无非是”任何事情都是外在的,都是相,是外在的相,同时它又是内在的,都是心所生法。
李津带给我们的大道里,是一瓢慈悲,几缕清欢,不惊心,不招摇,不纷扰,素净如白梅,淡然如幽兰。
(作者张伟系山东省美协理论艺委会委员,综合材料绘画艺委会副秘书长)